第三章 日益徒增的思念信件

  他們今天只來得及回收兩顆玉石,暮色無聲落下,眾人見此也只好在村莊找幾間空屋住下,等待明日到來。

  關於農夫的事情,最後可能是他自己意會到什麼兄弟之情,竟然揹起哥哥之後一頭不回地走了。憤怒意義終究是還有些不明白,但……至少事件解決了。

  至於第二顆找到的玉石是悔恨,是父親因為突然找不到女兒而開始後悔自己對女兒不夠好,還以為是商人要綁架他女兒舉辦儀式,最後女兒只是去個廁所比較久出來……總之也還算是小事,如果女兒真的被綁走應該會更難解決。

  「小姐,這些人被玉石附身的意義究竟何在啊?」莉菈一整天下來似乎非常無奈,忍不住對阿嘉抱怨起來。

  「就因為是他們的某種情緒過於符合當下的情況才讓玉石趁機而入吧,也才兩顆而已,還有五顆等著我們呢。」阿嘉露出淺笑摸摸莉菈的頭。「明天再說吧,早點休息。」


  匆匆吃過晚餐後,他們各自聊了幾句後便逐漸睡了,本應是眾人熟睡之際,有個小小的精靈影子飄出了房屋外往東北處飄,看定地點後精靈的身體忽然「砰」一聲,淺色煙霧瀰漫,爾後皮鞋跟叩叩兩聲落地,小精靈此時已然變為有著一對長角的魔族男人。

  頎長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黑影,緩而輕的腳步靠著魔力一躍跳至屋頂外瓦上翻身坐下,此時透過淺淺的月光才真正照清那名男人的容貌。
  殷紅、橘紅及額前挑染漆黑的頭髮藏在一身連帽外套裡,一雙深紫眼眸浸滿人世間的滄桑紅塵,但內裏又有些許人性的溫柔成熟,一言難盡的心思隨著眼神傳達出來,平時總愛微微勾起的嘴角也變成了平淡的直線。

  明明外表看來如此放縱瀟灑,可是那不得已的無奈及苦澀顯得他並非有意如此,極大的反差令人不知是突兀還是正常。

  閉起雙眼,他慵懶地坐在村莊的高地之上,修長的食指卻隨意一揮發出紫紅的微光,一名沉默不語的女子的外套後領像是被魚鈎纏住的引力鉤了上來。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呢?」提普聲音懶懶地說,語氣像是在逗一隻貓。「原來這麼喜歡我每天去您的房間叫醒您嗎?」

  「……前面那問句我原封不動還你,大半夜沒事不睡覺跑到這裡幹什麼?還有每次你們用敬詞我都聽得很不習慣。」女子清冷凜冽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裡,刻意忽略了後者。

  「是是,不用敬詞。」

  「話說,你要讓我坐下了嗎?」阿嘉無奈地指向自己說:「這屋頂離地雖然不高但還是蠻可怕的耶?」
  他轉過頭,看向被自己吊了很久而面露無奈的女子,提普竟有些忍俊不禁,趕緊再揮揮手指讓她安穩地坐在自己身旁。

  他問:「妳不覺得,有時候一個人沉思最好的時刻就是現在嗎?」

  「……是以前的事情嗎?」此時聲音些許放輕的她,語氣裡帶著一點平時少見察覺的關心及擔憂。

  阿嘉一雙眸裡堅毅光芒猶如夜空星辰熠熠生輝,提普聽著她平穩的吐息,默默地嗯了一聲,同時手指輕輕撥開她耳邊鬢髮,一朵非洲菊便出現在她耳旁成為她髮絲之上的小綴飾。

  她看向他,雖然不太懂這意味著什麼,不過還是道了謝。

  兩人沉默了半晌,青年又說:「妳的眼睛蠻好看的。」

  阿嘉聽到讚美之後並沒有回應,一雙眼睛卻往他身上看去盯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身上也有很多還能看的地方啊,就跟彌瑞娜一樣漂亮的紅髮、左臉上的印記,還有你那雙眼睛,總是讓我覺得很神秘。」

  一雙藏著非常多事情的眼睛,而且阿嘉總是冥冥之中感覺自己以前絕對有在哪裡看過這對眼睛,她很清楚地記得小時候⋯⋯那個幫助自己的魔族,只是,依舊存在著不確定。

  因為提普現在的印象跟她以前想像的那個魔族有些微妙的差距。怎麼說呢?像是比以前更彷彿……沉浸在樂與悲之中捉摸不定的情緒。

  他突然笑著說:「是啊,姊姊的確很美。」提普心想,就是跟妳一樣太會試著想關心別人了。而後沉思幾秒,他又開口問:「嘉會想念姊姊嗎?」

  「會啊,」女子用手背撐著臉感慨的說:「但就算我很捨不得,她總也要有些個人自由。」然後她笑著,手從口袋拿出了一封還未打開的信封對提普說:「不過我們有定期聯絡,所以知道她的近況我就滿足了,這是今天送來的。」

  忽然提普本就低沉的聲線聽來更是壓下了幾分勾勒著晦暗問著:「能不能……給我看一下?」

  「好,拿去吧。」她把那紫羅蘭色的信封放到魔族男人的手上。

  瞧了瞧信封上燙金的繁複花紋很是精美,手指稍稍施力扳開了在上頭的紅封蠟取出了摺得整齊的長方形信紙。

  攤開了信紙,姊姊字裡狂放又流暢柔美的風格就算他化成了灰也認得,空氣裡飄著一股黑莓香味濃郁芬芳,肯定又是用了果汁來寫字,他突然想起小時候還差點把姊姊寫好的公文信件一口吃了……想來都覺得有點好笑。

  提普嘴角不自覺又如同平常揚起,阿嘉也湊了過來一起讀信。
  


  --親愛的阿嘉:

  一年了呢,近來如何?抱歉,沒有辦法天天寫信給妳,最近想到處去旅行而四處奔波,也回去過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總覺得跟妳和莉菈一起冒險的日子變得久遠,有些懷念……但一個人再次踏上那些土地時,感覺又有些那麼的不同。

  還有最近也找到了一些我們還沒吃過的美食,我跟當地人民借了食譜手抄下來,之後會再寄給妳,有空的時候可以煮來吃吃看,或者我們……不,沒事,差點又想說跟妳約一天我們去吃個夠,我們明明已經沒什麼機會能再見了。我總是把妳跟莉菈都當作理所當然,可是睜開眼的下一秒妳們又消失了……啊好討厭,居然寫到有點想哭了,我沒事的。

  話說莉菈最近也好嗎?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一臉元氣充足的樣子,但內心或許仍然執著於過往,希望她終有一天能變成妳所說的那樣沒有煩惱,開開心心的活著,她那抹掛著驕陽自信的笑容可是最漂亮的表情了。畢竟,那孩子的遭遇實在是慘到無法言喻,我想起來妳說給我聽的時候我都非常傷心,也能稍稍理解她的苦衷,她最需要的還是自信,以及被人愛著的關心。

  然後,我弟弟提普現在在妳身邊吧?我真的沒想到,當初他們都沒通知我會是我弟弟接替我的工作,不過他在妳身邊也第二年了,應該還可以吧?如果他做錯什麼也請多包涵他,那孩子經歷過也做過不少事情了,相信他在妳身邊會更快樂一些的。

  表面雖然不以為意,但是他一定很難受……這樣說有點慚愧,我們明明是親生姊弟,但這輩子卻什麼也沒辦法為他做好,真是個不合格的姊姊,對吧?還麻煩妳多照顧他,也請他別原諒我這種姊姊,他肯定為了我跟他相處的時間與次數太少、從那年之後就沒好好的關心他而埋怨著。

  最後,希望有一天還能再見面,我們緣分必定未盡。                                 彌瑞娜
                                     



  兩人讀完,提普久久不語,阿嘉只是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抱歉⋯⋯看你一副想哭的樣子,」她又補充道:「但我不會阻止你。」

  「這樣啊,那我真的哭了,妳會笑我懦弱嗎?」他抓住了拍他肩膀準備要縮回去的手,輕輕牽著。

  「不,我覺得這很正常,」她抬起頭來突然一臉認真地說著:「人本來就有喜怒哀樂,我還是不懂為什麼只有男人被禁止哭泣,這對他們豈不是很不公平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阿嘉想要把像是「啊女人也會哭哭啼啼的,男人又有什麼不行」的心情傳達予他一般。

  「如果,你真的不想讓我看到,我會轉過頭去。」她一副你哭無所謂,我一邊安慰你一邊靠著睡的倦態。

  提普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道:「這是要安慰我的意思嗎?」

  阿嘉打了好長一個哈欠才回應「好吧」後,整個人像是依賴似的拉著魔族男人的手慢慢挪動身體靠近他。

  提普靠著身旁未在使用的煙囪,很突然地說:「嘉看完信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女子則是邊用眼睛打量著魔族的手掌喃喃著「連血管也是跟人類一樣啊」邊問:「提普在我身邊待著會感到不自在嗎?雖然現在才問是有點奇怪。」

  「不會,我挺開心的。」魔族男人聲音如是答道。

  「那就好……」她嘆了一口氣,說:「我總是怕你不太情願,因為是『他們』安排的,而且我明明是個這麼無聊又不太了解別人情緒的人。」

  「怎麼會?妳不是那種人。」

  「是嗎?」

  「嗯。」他看著阿嘉像小女孩一樣好奇異性身體的反應,心裡也想到了很久很久前也是個小孩巴著他不放的畫面,令他表情稍稍凝結,一語不發。

  突然,阿嘉又同喃喃自語的語氣說:「其實我不覺得把彌瑞娜換掉是個很糟的決定,他們的確需要讓她休息,只是苦了你要勞心勞力,但我很高興是你來到我身邊……這是我的真心。」

  提普看向那轉過頭帶上一縷若有似無笑意的臉龐,而她只是故我地繼續說著:「我跟莉菈都受了你們姊弟倆很多幫助,其實也不是沒想過自己跟她溝通看看會不會改善情況,可我說的話肯定沒有什麼能打動她的說服力,老天對她的傷害也只能盡力幫助她遠離。」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安慰性地回:「她那麼堅強,相信終有一天會坦然的。」

  「我們都是這樣不是嗎?要是我們不堅強,不忍耐起來,你又怎麼會見到今天的我們。」

  是啊,這種倔強又固執的個性的確蠻討厭的,不過提普正想著偏偏自己也是……果然是物以類聚。

  因為沒有人對他們說:「已經夠了,你很努力了。」而只是不斷地用加油、要堅強去敷衍搪塞,更糟的就是那些人還自以為已經做到了安慰的效果。

  不過也是因為阿嘉,讓他得以知曉姊姊的近況,而且他本以為姊姊從那年之後不會再知道或不在乎那些關於他的事,可沒想到她那份關心依舊尤在、一分未少,是阿嘉讓他知道還有比他更痛苦的生命存在,就像那名半機械少女。

  明明他感覺得到少女內心充滿了不安、恐懼與自卑,她卻還能笑臉迎人度過每一天,也造就那副自然而不造作可憐的態度,仍是堅持著要找到明明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夥伴。
  
  提普看向自己剛扶過去靠著樹幹已然睡去的女子,他瞅著那張明明安穩的睡臉,卻又好像讓他明白為什麼姊姊會懷念這種日子。

  提普覺得比起過去,現在根本算是太過安逸,是安逸得讓人忘了自己還待在舒適圈的可怕,他以往每每看著人類聲嘶力竭大喊不想要離開的臉,就會被人們用力撻伐冷血等等的詞,久了他也覺得自己是個帶給人類分離的痛苦魔鬼……但是,本來時間就是如此不是嗎?公平且殘酷,而每到終結之時;必有新生之始。

  想想自己輾轉到此,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努力保存著這種從來沒有過且得來不易的快樂……畢竟也不知道哪一天會跟姊姊一樣。

  可是……現在有點點、那麼一點點,不想要離開她。

  提普暗暗皺眉,他真的對她產生了更多興趣?亦或只是他對她以往的執著?

  這天漫長而平靜的夜裡,他的心情不知為何反倒更加鬱結,一團沒有解答的謎彷若要在他的心中扎根生長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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